他整了整衣领说无妨，隔窗往外一看，她已经来了，穿一件白底绡花衫，底了条青绿面裙。上的金丝发冠比男人的略一些，颊上的妆都卸了，白生生的清脸，真正是妆淡抹总相宜。

她一阵风似的了垂花门，肖铎看她走远了才转回来。刚才迎驾，自己也还是一官服。曹盎这个儿不是白当的，早就先他一步了上房，伺候他换了件玉西番花暗纹地绢衫，四方巾后垂皂条巾，镜中一照戾气全消，俨然是个风度翩翩的生员。

她夸起人来不知拐弯儿，他听得倒受用，又有些不好意思，掩饰着清了清嗓门：“太监有专门的学堂，好些人的学问不比读书人差。”

肖铎没言声，只说：“跟就不必跟着了，你去传我的令，好好查一查吏尚书姜守治。不单他上任以来的政绩为人，以前的事也一桩不许放过。查他的家底儿行藏，只要有一错，就给我咬住往狠了挖。”他轻飘飘一个风扫过去，“别怕他疼，好生着实的查。番役那儿把话传到，他们自然晓得应该怎么办。”

她仰脸说：“我知，不成的也不能替皇上批红了，对不对？”她兴起来不忌讳那么多，自觉和他很熟络了，便过去挽他的胳膊往门上拉，“走罢，再晚夜市散了，那可就玩不成了。”

“爹脚程略慢些儿，儿这就传令厂卫远远跟着。”曹盎打了个手巾把来给他脸，嘿嘿一笑，“皇上对娘娘挂念得很，儿料着日后晋位，少说也得位列四妃。”

他任她拉扯着走，到门上接了盏风灯提着，袍角翩翩、裙角飞扬，两个人一闪便台阶走远了。

曹盎应了是，“爹放心，儿这就去传话。可您现在和娘娘去，不叫人跟着怕不安全。天桥底鱼龙混杂，没的叫那些臭人冲撞了，那可怎么好？”

他撩袍去，她打一看就笑了，“厂臣这样打扮真好看，净净的，像个读书人。”

东厂办事有他一套单成的**，比方笞杖，手轻重全在秉笔太监的字里行间。“打着问”是最轻的，通常打过一遍还能让人开得了说话；再重一些的叫“好生打着问”，一顿去开肉绽，离死还差一截；至于打死不论，那就是“好生着实打着问”，趴没有回路，几杖一抡直接就去望乡台了。曹盎东厂司礼监两跑的人，他爹一说“好生着实查”就明白了。得罪他是可以随便蒙混的么？向来只有他找人茬儿，没想到有人胆敢背后刀。欺负到上来了是自寻死路，就算不见影的事儿也能让它有鼻有，谁让那个姓姜的偏不信邪！

音楼不等彤云来搀，提起裙裾便跑，边跑边招呼，“快快快，正好去瞧瞧有没有瓦罐，我要养油葫芦。”

了死胡同，再也行不去了。两个人相对而立，起先像斗鸡，这会儿各自蔫蔫的，气神都散了。隔了好一会儿才听他长长呃了声，“近来因着是梨花洗妆的当，天桥那有夜市，灯笼挑了几里地，一路都是光亮的。若是娘娘有兴致，臣伴娘娘夜游如何？”说完审视她的脸，她还想端着，脸孔半截自忍耐，上半截却旸旸笑起来。他心转瞬大好，冲远观望的彤云招了招手，“替娘娘换轻便的衣裳，手脚麻利些，我在这里等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