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样的腌臜气如何受得？

谦益淡淡告诫其：“国破君亡，士大夫尚不能全节，乃以不能守责一女耶？”

我漠然望着披麻带孝的族人，他们如一群狼，里幽幽发着噬人的光芒。七嘴八搬了祖宗家法，嘿，祖宗家法，甚至说我多年来并无生，要撵我门。太叔公坐在堂中上首的大圈椅上，只嘟噜噜着烟，我突然微微有些眩晕。极小的时候院里的妈妈也是这样的烟，我在堂前咿呀学着唱词：“原来姹紫嫣红开遍，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，良辰景奈何天，赏心乐事谁家院，朝飞暮卷，云霞翠轩，雨丝风片，烟波画船，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……”

钱家上皆我没有良心，谦益，你视我为至，我只能待你为知己。我终究是有负于你，这灵堂之上，连泪已涸，半生就这样遥迢无望的去了。

我终于缓缓：“太叔公，此事等过了七，我请阖族公议就是了。”

太叔公慢条斯理的磕磕烟袋，说：“择日不如撞日，我看只要今天大家说个齐全，也是个了结。”

家还是徒有虚名的家，国却是早就亡了。我倾尽妆奁之资献与南明朝廷，只盼能唤回东风。谦益不言，我亦不语。这是为国，还是为着陈龙，他早已经不再问，我更不会再提。那个国寄托了我全的信念，因为那曾是陈龙的信念。那个国是我全的过去，见证过我今生的唯一。

我开始放浪形骸，甚至公然当着他儿的面与人调。钱公气得要鸣官究惩，我只幸灾乐祸着瞧着归家未久的堂堂钱尚书。

我瞧着他泛着烟黄的牙，只是一阵恶心。

轰然便是一败涂地尽失城池——我终究不是他的对手，割袍断义也不是他的对手。他不是我想的那样，我亦不是他想的那样。

房

那些旧日的诗句，还言犹在耳，你荫蔽了我半生，给了我一个家，给了我现世安稳，你却撒手去了，抛我继续留在这尘世受苦。

山河寂廖，残梦终醒，南明朝廷苟延残，咽最后一气。

终究是都付与断井颓垣……

他们松了气，大约没想到我如此知趣。

一个词转吐不过来，妈妈顺手用烟杆打过来，火辣辣得痛，却忍住不能吱一声，从再唱……原来姹紫嫣红开遍，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……

钱公在灵前嚎啕痛哭，所有的人都是素白的衣衫，屋皆是白汪汪的帷幕，四挂着丧幡，我披在上的孝布生摩挲在脸畔，糙如砾，我竟然没有哭。

谦益，方知你素日里曾替我抵挡了多少风雨洗。我到底是负了你，如今难竟保不住你后这产业？

家产？

阖族人都放心来，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孀妇，最后还不是任他们宰割？酒过三巡，我陪笑：“众位侄陪太叔公坐坐，我上去开箱取地契帐簿。”

我麻木的瞧着谦益咽最后一气。他终于撒手人寰。

我淡然：“好极，就请太叔公宽坐，我命人去请阖族长辈，还有近支侄们来公议。”回首便吩咐婢女，叫厨房预备素宴。

尸骨未寒，族人却已经寻上门来，挽了太叔公来说话，言钱家家产，不能再掌控于我手中。

我走回房中，暗暗写了封书信，命人送与知县，再来亲自执壶斟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