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彦升终于明白，摆在自己前的“活路”是什么，不由得浑颤抖。

        毕竟师兄弟一场，师兄送你一程……来生，就别再来了罢？

        “你想问，我放着大好日不过，接这枚手山芋，是哪筋不对么？所以你们就是蠢，连忒简单的理也不懂。你以为，我是为了什么，才手一治郭定那混？”

        覃彦昌的尸首不在少年畔，苏彦升也无心查察，反正人都死了，理他甚？望向白白胖胖的医者，等他为自己指一条明路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不明白自己是害怕、兴奋，或者两者皆有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他全上，光是需要打通的血脉壅阻，一算最少有十三——说‘打通’是怕你听不懂，其实没什么好通的，只能换一截试试。手脚筋是全报销了，想动，也只能都换过……”连说带比还附解释，足讲了盏茶光景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郭定那厮杀人无数，不问因由，等老天收他，不知还要死多少人！自得有人来收。”伊大夫从容自若，一迳冷笑：

        “你想在外风，享受所剩不多的凉夜，就继续站着，或可来，听听让你活去的建议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历经无僵阁的那场夜战，“屈服武力胁迫”之说，已无法取信于苏彦升。

        长镇侯郭定暴，延伊黄粱诊治风，却被他以神技杀之。郭定暴毙时，伊黄粱早已不在墨州地界，责任撇得净净，加上诸多受过大夫恩惠的权贵回护，朝廷亦难追究。“岐圣”伊黄粱之名，由此轰传天。

        别怪我，师弟，那些本该是我的，是你拿得太理所当然，师尊又太过凉薄……你已是这样了，此生无望再起，别白费了师尊的护犊之心。你也不想他难受的，是不是？

        回过神时

        要不是险境，苏彦升差“噗哧”一声笑来。

        伊黄粱遥指阿傻，怡然：“他给人废了手，经我换脉，才恢复成你看见的这样。老实说，我没换过一百次这么多，但像他这样的，我敢说一百个里未必能有一个；关键不在我，我的手术每回都很成功，只是复健的痛苦，胜过剖筋百倍千倍，捱不过，这一刀就算是白挨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伊黄粱将青年人的疑惑全看在里，卷书击掌，冷笑数声。

        连重驳手筋的药僮，都能在绝对劣势格杀覃彦昌，那名潜伏于暗的神秘刀客，该是他的同门长辈乃至业师……一梦谷中卧虎藏龙，真要厮杀，己方未必能占便宜。师父态度丕变，即是最有力的证明。

        伊黄粱心照不宣的狡黠神。“是吧？我就说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伊黄粱看着他面变幻，时而切齿，时而哀伤……待他绪渐复，才哼：

取的私生儿，任凭苏彦升如何努力，所得永远不及鹿彦清之二三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沿这儿划上一圈，取来，总比换掉手脚筋、打通十三血壅容易。你说是不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白痴！自是为了‘公’二字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手一挥，书卷到，锦帐飞起，榻上赫然躺着个全包满绷带的人，呼闇弱，单薄的膛起伏甚微，却不是鹿彦清是谁？

        “公……公？”这答案对苏长来说委实太过跃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比较了解你师弟。你觉得，他是不是这么忍勇敢又有恒心的人？”

        苏彦升错愕不过转瞬，旋即撑着锄柄一拐一瘸，跌跌撞撞地扑门，落座之前，还没忘顺手掩上门扉。伊黄粱冷旁观，片刻一笑，信手指窗，用的还是原本搁在医庐桌上的那卷破书。

        本以为任劳任怨，总有一天师父能想到自己的好，谁知在他心中，我等还不如那小畜生一指！

        苏彦升耳熟能详，却同样回答不，一时语。只听伊黄粱蔑笑：

        苏彦升毋须通岐黄，也知人挨不了忒多刀，这已不能说是外科手术，简直是分尸。伊黄粱本治不好鹿彦清，连他说服师尊的说辞，实际上也是窒碍难行。既如此，岐圣为何要应承来？

        “一个人，为了自己残废的儿，不惜牺牲别人的儿，砍手切当作零件，要不惩罚他永远失去儿，世上还有公么？我求的，就是这个。”往半死不活的痈人脸上比划着，斜乜苏彦升：

        窗外，阿傻卷起袍袖，用一柄小花锄掘地，土坑虽还看不形状，但苏彦升知它终究会掘两窋窟，埋尸填平，覆以草树，又是一方花影闲庭，谁也看不蹊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