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盎应个是，很快冲彤云比划几手，把人领了去。屋里空来，又只剩他们两个，昨晚了这样的小意外，所有的镇定自若都是假象。他也觉得不好意思面对她，心里毕竟有愧，单独相的时候不安变得硕大无朋，他立在那里有手足无措。

一向指派人的人，这回受她摆布，显得有呆愣。坐在圈椅里抬起脚问：“要脱靴么？”

他倒不求，大方：“既这么，那我也不去了。正好昨儿喝了酒，这会儿还不太清明。”回吩咐曹盎，“你带着云姑娘上岸去，她要买什么尽着挑。人不够再带两个，只搬回来就是了。”

他堂堂的东厂督主，逛市集，给女人买布料，要是旁人说起来必定可笑。然而是她，就有种家常的亲切，像柴米油盐的琐碎日，没有那么多谨慎忌讳。

男人的样式。她古怪地回，“主打算给谁鞋？我来猜猜，别不是给连城公吧！您可是要的人，不能再在外拈花惹草了。”

“你不去么？”他似乎有失望，“我叫小备好了，怕可以打伞，晒不着的。”

“那这纹样是描给谁的？给皇上？不是照样不知龙足的尺寸么！”彤云把东西归置起来，探往外看，“过会儿我去讨个炉来，样剪好了该熬糨糊了。这气候，撂到外面棚上，一天就了。”

音楼到难为，仓促背过去。他的目光像芒，扎得她万般不自在。她只有尽量克制，稳着声儿：“我怕，中了暑气又要添麻烦，还是不去了。厂臣去么？要是去，替我带回来也一样。”

“你的靴合不合脚？”她低看，厂卫的官靴是方的，上面绣着云纹。他是净人，应该是上船才换了新的，连鞋底都一尘不染。她哀哀一叹，“家样儿，样式的确是时兴的，不过鞋太阔了，看上去呆蠢。”

正说着，船磕了，想是找着了码，抛锚靠岸了。她起舱门，看见他从船过来，穿天青缂丝曳撒，通袖掐金丝行蟒，那份雍容弘雅的气派，外人不去刻意分辨，大约以为他是北京城里的皇亲贵胄吧！他这样赫赫扬扬，于她看来却只有心酸。花团锦簇是怎样的人生，他自己知罢了。

她心骤，很快退舱里。他后脚也跟了来，背着手站在幔，脸上神淡然，“再往前是盐碱地，大约过三四天才能到个集镇。娘娘不是说要买尺的么，臣今儿得空，陪着娘娘一去。”

音楼听不到他说话以为他已经走了，转过来发现他还在，略吃了一惊。怕他起疑尽量要装得坦然，撩起袖到案上拿炭条，又去扯了张宣纸过来，笑：“我说要给你鞋，可是没有鞋样，只好现上轿现扎耳朵儿……嗳，你坐，叫我画尺寸来，就手剪也一样。”

她脸上推起一波血来，也有些发晕了，搪着：“天疲懒，实在不想走动，你们去吧，不用我。”

拈花惹草她倒也想，君还好呢！可是如今不成就了，有了人，心早就装满了，再也填不闲杂人等了。音楼掖着嘴凑趣儿：“不相的人，我给谁也轮不到他。不过你这提议不赖，回去酩酊楼花钱买脸，叫他把脚伸来我瞧瞧，才能知他穿多大的鞋。”

他赶紧附和，“就是鞋阔大，没那么跟脚。”